姜一郎

两古村相距6公里，百年互不通婚 化解“世仇”-有局潮汕

2018年5月11日，普宁北山村许氏老祠堂外，果陇村北山村代表跪拜天地。（南方周末记者 徐佳鸣/图）
本文首发于2018年5月17日《南方周末》
曾有两村在外工作的年轻人相恋，终因长辈反对，未能成婚。也有两三对私下结合的案例，但只要婚姻或家中老人出现什么问题，就会有人提及这份“祖训”，成为心中一梗。
“为了这次相聚，我连见面时的呼吸都曾反复练习。”2018年5月11日上午9点，庄汉深的车内应景地响起《漂洋过海来看你》的歌声，他是广东普宁市燎原街道果陇村村委会主任。
村支书庄树发也坐在他的车上，他们要去流沙东街道北山村。两村相距不过6公里，只有十多分钟车程，但因祖辈之间的“世仇”，已有近百年不曾正式来往。
二位“村领导”此次率队到访北山村，通过一场“和解仪式”，最终打破了两村互不通婚的祖训。
他们的车队在北山村口停下，四位果陇村未婚男青年身着红色T恤，举着“睦邻友善”的牌匾走在队伍的最前面。北山村则安排村干部、老人会、乡贤会人士在村口迎接，并以潮汕民俗英歌舞带头，空气礼炮三轮车开路，在村民的围观下，向祖宗祠堂列队走去。
仪式结束，意味着在工商世俗昌隆的今天，当地颇有宗族影响力的两大单姓村，终于以乡贤带头、村委参与、民俗搭台的方式，将交织着清末民初历史恩怨的那一页翻过去。
两“巧”恩怨
祖上结下世仇的两村都是“万人单姓大村”，村落历史数百年，是名副其实的古村。
果陇村姓庄，人口超过2.4万，人口密度达到每平方公里3300人肥猫正传，是广东省平均人口密度的5.4倍，宋代开始在普宁经营，是闻名南洋的庄氏故里。
人口超过1.6万的北山村姓许，明代从福建迁往广东，是普宁最大的许氏村庄。
不仅人口多，两村的人也“巧”。潮汕话里，“巧”有“厉害、强势”的意思。普宁曾长期流传“一巧洪阳方、二巧果陇庄、三巧（也有四巧一说）北山许”的说法，其中洪阳方姓曾出过广东水师提督方耀，威震一方。
而果陇庄姓、北山许姓，也有不少杰出代表。从果陇村走出的有已故爱国港商庄世平、深圳市原市委副书记庄礼祥。祖籍是北山村的代表人物有原广州市市委组织部副部长许鸿基等。
两“巧”之间的恩怨始末并无准确记载，两边村干部将矛盾的根源简述为水利或土地纠纷。
相关文字资料显示，矛盾或与清末发生的历史事件相关。
据2015年出版的《普宁市果陇村志》记载：1855年，北山村农民许亚梅起事，清政府强迫（果陇）乡里出钱出人助政府围剿起义军。当地流传的说法是，果陇村人参与了事后哄抢财物。平定起义时，清军曾将许亚梅母亲等在内230多人全部杀害。
乱世之中，结合果陇、北山两村分别在练江上下游等农田水利实际因素，双方先人遂发誓“互不婚嫁”，延续至此次和解。
事实上，1949年以后，两村已少有具体恩怨，曾经非常强势的果陇村，大量村民前往香港、东南亚等地发展，成为闻名的华侨村，仅移居泰国的后裔就超过6万，全村80%的家庭有侨亲关系，历史上亲人寄回的外汇“侨批”曾是收入的主要来源之一。
和解前，两村亦无利益冲突，社会生活交往趋于正常，南方周末记者走访的几位村民表示，在对方村内没有特别好的朋友，也不会刻意回避交往。
但互不嫁娶的祖训，极少听闻有人违背。
果陇村党支部副书记庄承杰、北山村老祠理事会许仕强都提到，曾有两村在外工作的年轻人相恋，终因长辈反对，未能成婚。也有两三对私下结合的案例，但只要婚姻或家中老人出现什么问题，就会有人提及这份“祖训”，成为心中一梗。
曾动议又被搁置
在传统宗族观念根深蒂固的潮汕地区，诸如果陇、北山这样有“世仇”的村庄并不少见，其中一些已得到化解。普宁市内，洪山村与水吼村、汤坑村与大长陇村之间的历史恩怨也尚待解决。
6年前，也有人提出要化解果陇、北山两村的矛盾，但不了了之。
现任普宁市房管局党组成员庄璇，当过流沙南街道办副主任，其间，辖内有两个祖上结仇的村开始和解。
有一次，庄璇和她的领导许木镇闲聊时提了一句：“我们两村（果陇、北山）也有不婚嫁的祖训，是不是可以借鉴？”她知道许木镇就是北山村人。
许木镇很快将这个想法与果陇村一位重要人物庄礼乾沟通。1983-1992年，庄礼乾曾任果陇村支部副书记、书记等职，后与许在池尾镇搭班子相识西缇国际，庄是副镇长，许是副书记一朵白蔷薇。
“在外面跑世界的，不会还有这样的观念了”，许木镇这样形容他们几位最初沟通的顺畅程度，但庄礼乾没有立刻表态王习三。
加上潮汕地区宗族观念包袱重、两村社会交往相对冷淡、党政干部又忙于事务，村中老人也表现漠然，这件事被搁置。
2018年1月，许木镇从普宁市房地产管理局局长任上退休，回乡担任北山村乡贤咨询委员会会长后，又重提此事，并最终促成了两村和解。
他成为“会长”，源于2017年揭阳（县级普宁市隶属揭阳）发动的一场村民自治探索。当年5月，原潮州市委书记李水华调任揭阳市委书记，李水华在潮州任内，就已经倡导在域内农村全部建立“乡贤咨询委员会”，作为村民自治的探索和补充。他到揭阳后，复制这一经验，官方数据显示，截止到2017年10月，普宁568个村也已全面建立乡贤制度，选出会长568名，会员超过7000人。
许木镇曾在普宁主要镇、发改局等单位任领导职务。他的姐姐曾任普宁市委常委、宣传部长，普宁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等职，都是北山村出来的“能人”。姐弟俩曾为村里修路、建路灯、建垃圾处理站、修族谱等协调出力。
圆脸盘、宽脑门、面色黑中带红的许木镇笑称自己是“资深公务员，还是有些号召力”河南健身器材番茄酱炒饭。
退休1个月后，2月10日，农历新年前，许木镇回乡，在祖宗祠堂遇到福利会老人，便向他们提出，与果陇村和好。北山村老人们的反应是“这是好事”。
次日，在取得村里老人的初步认可后，许木镇拨通了老同事庄礼乾的电话朴贤贞。
庄礼乾现在的身份是果陇村乡贤咨询委员会常务副会长，是果陇村一位受尊敬的人物，在他的村支书任内，果陇被评为“广东省文明村”。
接到电话后，庄礼乾告诉许木镇，“我向村书记汇报，半个小时后给你答复”。
很快传来认可的消息，双方初步决议，过了正月，等清明之后，就把这个问题解决。
但对过去执念最深的是老人，他们对村民的影响也大。为了营造多数认可的氛围，许木镇费了一些口舌。
“我们跟日本打了8年以上的战争，后来也结成友好。祖上的仇恨，后代不该再背这个包袱了。”许木镇用这样的理论开解村中老人，并单独找六年前曾不予置评的老人会会长，向他保证，这次筹备和解费用不成问题，乡贤会想办法解决。
2018年5月11日nuabo，普宁北山村口，果陇村前来赠匾，缔结友好乡村的队伍。（南方周末记者 徐佳鸣/图）
饭局协商
2018年3月14日，按照约定，两村各自以4位村委干部、6位村中长老、2位乡贤的阵容，共24人在北山村所属的流沙地区天安饭店聚餐，协商此事。
之前，许木镇也跟他们北山村支书许春苗通了电话，他告诉这位后辈，“党政一定要驾驭这件事”。许春苗的父亲也曾任村党支部书记扯淡碑，也与许木镇有交情。
事实上，双方达成意向一致后，参与协调这件事的主角们也多有“干部经历”。两位承办负责人：果陇村福利会会长庄俊发曾在普宁市粮食管理储备局任职，北山村老祠理事会（老人会）会长许祥照曾任村委会主任。
双方核心成员正式碰面时，乡贤充分发挥了穿针引线和润滑的作用。在许木镇的安排下，两村现任书记坐在中间，乡贤、老人包围，村委干部分列两边。
席间绝世剑域，为了在名村果陇面前也显得有底蕴，许木镇特别强调北山村老人会会长许祥照曾经的校长身份，并频繁张罗举杯，严肃拘束的气氛很快轻松起来盘古替身。
大家碰面后，尽管一致认为和解仪式要简单、低调，但具体到什么程度，也曾有过争议。有老人就提出，双方是否以互赠糖果礼物的形式就可？
最终在许木镇的坚持下，双方以村委会的名义总裁的囚宠，起草《缔结友好村协议书》，盖村委会章，两位书记留名章并签字，各自保存留底。
曾任普宁电台台长的乡贤许锦文起草了协议，强调“接受党政的正确领导”“摒弃陋习”。
果陇村中学一名教师还起草了一份《告先祖书》，指出历史上“天长地久、偶有缝隙”，并在祭拜天地现场宣读后，烧掉祭天。
最终明确，以福利会、祠堂理事会为主体，互赠内容一样、价格都是3100元的“睦邻友好”牌匾，举行拜天地、告祖宗仪式。并联合村委会，向全村发出公告。
许木镇认为仪式结束后，不再需要吃饭，避免落得“浪费”口舌，但果陇福利会一定坚持友好气氛需要承接。还是出于对等起见，最终商定双方将都摆酒，同时控制各自代表人数，塔琳托娅都是32人。费用由各自村民间筹集，主要依靠乡贤捐赠。
一顿饭下来，双方明确了和解的方针、策略，初步统一了双方话术，这次聚会由果陇村埋单。
筹备工作基本完成后，双方又在5月2日组织了一次碰面饭局，这次由北山村埋单。
有人因故缺席
根据事先沟通，双方选定了互赠和解牌匾的日子：5月6日，北山村先派代表前往果陇村，5月11日，果陇村回礼。
5月6日上午，北山村代表从果陇村东边乡门（牌坊）“龙门”下车时，首先看到了牌坊前的红色条幅，写着“热烈祝贺果陇村-北山村缔结友好乡村”，果陇村村委干部、福利会、乡贤会成员已列队迎候，他们步行进村时，锣鼓齐鸣，入祖祠举行仪式后开始餐聚。
“东边进，西边出”。饭后由果陇村从西边乡门“虎门”将北山村代表送出，赠匾仪式宣告结束。
但在这一节点上，促成两村和解的关键人物许木镇却缺席了。
其实5月6日早晨，许木镇已穿戴整齐，着西装短袖、长裤，黑色轿车也洗得干干净净，“但心里很纠结，最终没有去。”许木镇向南方周末记者如此坦言。
不仅是许木镇，此前在协商阶段“起主导作用的干部”，在所有和解细节明确后，都表现出了相当的谨慎。
北山村村支部书记许春苗也称当时“又有其他公务”，没有前往，临时让副书记参加。5月11日上午，果陇村书记庄树发提及许春苗未能出席的事情，笑着说“说好的对等，但他没有来”。
两村本来还邀请了普宁市委常委、常务副市长庄宝明出席送匾仪式。他是果陇村籍，2011年-2013年曾任北山村所在流沙东街道党委书记，对两边情况亦都了解。
许木镇了解到的情况是，北山村书记许春苗也曾就和解事宜向老领导汇报，庄宝明表示支持，但仪式和饭局，他都未出席。
南方周末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，由于近年抓四风建设、反对铺张浪费，反对山头主义、宗派主义，以及领导干部不应参与封建迷信活动等要求，让“干部”们起了犹豫。
活动没有邀请当地媒体，但获知这一信息的《南方农村报》还是在5月6日通过新媒体发布了报道。5月7日，国家民政部网站转发了新闻。
“这下，风向算是明确了。”5月11日，许木镇和庄礼乾一同出现在北山村的祠堂内，接受了媒体的访问。采访结束后，许木镇反复说的一句话是“办这件事我是胆战心惊，总算放下了”胡说胡有理。
和解在村民看来是件好事。当地文保单位“果陇太祖敷言公墓”就坐落在北山村辖内铁山上，“双方交好，使得果陇村的庄氏祖墓保护有了更加稳妥的保障。”果陇村一村民表示，凭此一点，即可支持和解举动。
两个强势村化解“世仇”，带来了示范效应。果陇村所在的燎原街道党委书记马汉强说，他老家在“汤坑村”，和普宁市委办公室主任陈少平老家“大长垅村”也有历史矛盾，“这几天，陈主任也找我提起这件事。”
来源：南方周末 记者徐佳鸣 南方周末实习生 张初瞳
声明：本文不代表有局潮汕观点，仅供读者参考。
文章版权归原作者所有，如有侵权，请联系我们进行删除。